吾斯之未能信

吾(われ)斯(それ)を之(これ)未(いまだ)信(しん)ずること能(あた)わず

2007年5月29日星期二

漢字與漢語

傳説日本全面學習漢語的歷史始於晉時有王仁者從百濟將《論語》、《千字文》帶往倭。不管是否有此事以及是否有王仁該人,“倭”接觸中國的歷史的確久遠。漢時所受“漢委奴國王印”,實物今尚存。在此之前,華倭亦早有溝通。《論衡》曰:“周時天下太平,倭人來獻鬯草。”《山海經》云:“蓋國在鉅燕南、倭北;倭屬燕。”不過也的確不能肯定早年記錄中的“倭”、“倭人”和現在的日本、日本人有傳承關係。不過《漢書》中的“倭”應該可以相信主要就是指現在的日本了:“樂浪海中有倭人,分爲百餘國,以歳時來獻見云。”總之倭接觸中國的歷史很久遠,向中華朝貢的歷史很久遠,受中華影響也當歷史性地積累很深。

日語書面語曾經一度使用中國文字、中國文法。爾後民族主義情緒擡昂,於是有假名表述並行,不過並不受官方推崇。日本假名的地位長久以來好似朝鮮諺字、越南喃字。學習西方“文明開化”以來,出於各種打算,要遠離漢字與漢語語法。然而,積毒已深,全面廢除漢字會造成相當大的麻煩,於是保留了必要的最小限度的漢字。而這最小限度隨時代不同而不同。1923年所確定的常用漢字是1962字;19311858字;19451850字;19881945字並確立至今。常用漢字本身的數目起落也許説明了一些問題。

而事實上當今還有一些日本、朝鮮、韓國、越南的守舊派、崇華派、親中國派、反感西方派等在提倡漢字復活。

漢字難戒的主要原因之一還在於日語中來自漢語的詞彙很多。日語詞源有三,一種為固有語言,稱和語;一種為從古中國或僭稱中國者傳入的語言,稱漢語;還有一種為中、近世以來從外國傳入的語言,稱外來語,此處所謂外國包括中國或僭稱中國者。

凡漢語都能用漢字表達,而用漢字表達者未必是漢語。因爲漢字並非單純的表音符號,表意是它重要功能。這也是它能在語言不同的文化中流行的原因之一。

現代漢語,基本上一個漢字有固定的發音,而言語中的每個音節都可以用適當的漢字表達。然而,日語中的漢字與之很不相同。

日本的假名,借用漢字以表音。用漢字標日語音的歷史很久遠,現在有些日語詞中的漢字依舊只有表音功能,無表意功用。如めでたい若用漢字,則常被記為“目出度い”或“芽出度い”,但這裡的幾個漢字完全只有標音功能,真正要用漢字表示的話,應該是“愛甚”。這樣的例子有很多。

而另一方面,漢字的表意功能也有可能造成音、義脫節。如タバコ一詞,是外來語tabacco,但它卻能用漢字表示,寫作“煙草”。這種例子也有很多。

由於原本的漢字同時表音、表意,所以傳到日本之後就有了對同一個漢字的兩種不同讀音方法,訓讀與音讀。

1,訓讀的訓,採訓詁之訓意。訓,指用通俗的話解釋深奧的話。訓讀,就是對目的漢字含義在日語中的説法來讀該漢字。順便插一句,詁是用現代話解釋古代話。

由於一個漢字可能多義,所以可能造成多個訓讀。如“亡”,亡羊補牢的亡,訓作なくす而死亡的亡,訓作なくなる。又由於漢語裏的同一概念,日語中也許並非同一,故也有可能帶來多個訓讀。比如“紅”,日語訓讀除べに之外,還有くれない。再加上日本可能又引申漢語原字之義指代他物,帶來更多訓讀。比如用“紅”字指代紅絹,訓作もみ

日語中的同一概念,漢語中可能卻未必相同。有些漢字的訓讀相同,也許就暗示它們在日語中本為同種概念。比如“火”與“日”,都訓作。火與日在漢語中也有可能被視爲同一概念,比如離卦,就象火、象日等。還有“神”與“守”,都訓作かみ,此處“守”指監守之守、太守之守。可見神與守在日語中可能原本同義。這一點在漢語中大概也是相同的,記得應該是在《尚書》中看到記述,大意是神如不能守人,則廢神。有不少漢語中的同義字,訓讀起來也一樣。比如代詞“之”、“是”、“此”,都訓讀作これ

由於漢字高度精煉,所以一個漢字可能得用多個日語概念加以解釋。比如南方丙丁火,“丙”和“丁”分別訓作ひのえひのと。若將ひのえひのと一音一字地還原,則分別為“火之兄”、“火之弟”,可見日本並未單純從數目上理解天干,而從五行性質上對其加以解釋。十天干的訓讀俱為五行兄弟。又如“政”,訓作まつりごとまつり是“祭”的訓讀,ごと由自こと而後者是“事”的訓讀,看來“政”在日本,早先就是祭事。仿佛很平和,但不知他們的祭的内涵是什麽。中國的古時的政,主要是祭與戰事。表面上内涵要比日本的豐富。無論如何可見兩個民族對同一事物的理解有重合。順便提一句,十二地支的訓讀基本是那十二种動物的日語固有讀音。說基本,是因爲我不知道爲什麽辰龍訓作たつ

還有些漢字的訓讀,恐怕不是訓那些漢字本身,而是訓他們所代替的字。比如“信”,常被訓為のぶ。而緣音求字,のぶ的當字是“伸”。由於文言中“信”常通“伸”,故得其訓,我是這麽想的。這樣看來,織田信長、武田信繁應該讀作織田伸長、武田伸繁。武田信玄的“信”用的是音讀,日語中“信”與“伸”音讀一樣。鑒于他的幾個弟弟的“信”都是のぶ,武田信玄也很自然地該是武田伸玄。

訓讀讀音一般已經歷史性地固定下來,但就像將用“煙草”來標示タバコ之事反過來一樣,在具體場合往往根據不同人的不同理解,還有新的訓讀出現。日本有一派漢學者,以訓讀漢語古文的方式讀現代漢語,隨時訓讀,比如將程度副詞“很”訓作とても等。

2,音讀是根據漢語本身讀音對日語漢字。由於從中國或僭稱中國者傳出的時空不同,同一個漢字可能有不同的音讀。漢語中的多音字也能造成不同的音讀,比如宿舍的宿,音讀しゅく,而二十八宿的宿,音讀しゅう。但也未必漢語中的多音字就必然不同音讀。比如“行”,行走的行音讀作こう,銀行的行音也讀作こう,行列的行卻音讀作ぎょう。想起一舊同學名行行,普通話讀如杭杭,不知日語怎麽讀,至少有四种讀法……

然而音讀畢竟與漢語原因有對應關係,所以顯示了相當的漢語音韻特徵。

比如漢字後鼻音的,音讀都是長音。下表是其與日語音韻的對應:

漢語拼音韻

ang

eng

ing

ong

iang

iong

日語羅馬字韻

ou

uu, ou, you, ei

ei, you

ou, uu, yuu, you

ou, you

yuu

下列是漢字前鼻音的與日語音韻的對應,可見都是鼻音:

漢語拼音韻

an

en,un

in

ün

üan

ian

日語羅馬字韻

an,on,en

on,un

in

un

en

en,an

其他部分音韻對照:

漢語拼音韻

日語羅馬字韻

ao, iao

ou

ou

ou

ei

ai, i, ui, ei

iu

yuu

ui

i, ui

日語還保留了漢語入聲字與其他聲字在發音上的區別。漢語入聲本是有韻尾的音,韻尾指音節最末的輔音。日語卻將韻尾擴充成了一個音節,於是漢語的入聲字到了日語中,若還作入聲字處理,莫不保留有兩個音節。下表是有可能含入聲字的現代漢語拼音韻與日語對照。

漢語拼音韻

非入聲日語羅馬字韻

入聲日語羅馬字韻

a, ia

a

aku, atu

ai

ai

aku, eki

o, uo

a

aku, etu, atu

e

a, ya

aku, eki, etu, oku,yoku,iki

i

ai, ei, yuu, i

itu, iku, iti, yoku, eki, yaku, iki

ie

ya, ai

etu

u

u, o, yo

iku, oku, yuku

ü

u, yo

yoku

iue


aku, yaku, etu, eti, atu

普通話裏已無入聲,還好南京話裏保留有部分。當時確實覺得某些音與普通話比較有除了音調和咬字之外的差異。學日語時若有所悟如夢初醒。

以下是漢語聲母與日語聲部對照(音便勿論):

漢語拼音聲母

日語羅馬字聲部

B, P, F

HB

C

S

CH

CH

D, T

TD

G, H, J

KG

K

K

Q

KSH、S

L

R

M

HBM

N

JDN

R

ZNJ、Y

S, Z

SZ

SH

SJ

W

WM

X

GSH、K

Y

YG

ZH

SH、CH

以上各表皆係個人體會,若有差錯請指正。謝謝。

不光單音節的漢字,有些多音節的漢語詞也同時有音讀與訓讀存在。比如“流行”,音讀為りゅうこう而訓讀為はやり

除音讀、訓讀之外漢字還可能有其他讀音。這一部分是後來從中國或僭稱中國者傳入日本的音。這些漢字詞彙已經歸為外來語了。比如明代的明,讀作みん;“炒飯”讀作チャーハン;“面子”讀作めんつ等。另一部分多半是日本自造的漢字或者朝鮮流入的音。

在書寫上,日文漢字也經歷了被修正的過程。基本上也是簡化漢字,不過由於從以上可見的日語與漢語關係,有些日文漢字被簡化後在日本沒有出現問題,要放到中國就不行了。比如“濱”被簡化為“浜”。“濱”本身就既可讀如賓又可讀如幫,無論讀何音,日語中意思並沒有太大改變而訓讀完全一樣。然而漢語中意思有所改變,而且最重要的是讀如賓的濱也被簡化成浜,從漢語的角度看這樣就等於宣佈濱崎步必須得是浜崎步。姓名也就算了,反正諒她也不懂漢語;但橫濱變成橫浜就有點過分了,因爲濱讀如賓時指水邊,而讀如幫時指小水溝……

還有些漢字,簡化之後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簡化字一樣,但卻不是同一個字的簡化。比如日語的“”,是“邊”的簡化。然而在中華人民共和國,這是“道”的簡化。不過道的這個簡化字已經被廢止了。還有沒有其他相同情況,我不清楚。